浙江嘉興博物館藏明代服飾(復原)
自沈從文先生《中國古代服飾研究》開創示范性的樣板之后,有關中國服飾史的研究正可謂方興未艾,成果斐然。蔣玉秋博士的《明鑒——明代服裝形制研究》一書,正是關于明代服裝史研究的新范式。多年前,我在上海博物館作《明代社會生活史》學術分享,會后與玉秋博士初相識。后又蒙陳芳教授盛情,我得以參加由北京服裝學院主辦的敦煌服飾論壇,與玉秋博士有了更多接觸,且在對明代服飾的看法上產生了共鳴。我治明代社會生活史多年,對明代服飾的社會史背景并不陌生。
多年來,因學科的自我設限,有關服飾史研究的論著往往畛域井然:治歷史者,多從禮制、社會的視角闡述服飾史的演進歷程;治考古者,多以出土實物為依據辨析服飾的形制;治藝術史者,多從圖像出發,以藝術史敘事的模式深究服飾的藝術特性。所論各有所得,卻又難免陷于一偏。作為歷史學者,我治明代服飾史時,每閱《明會典》《明史·輿服志》,讀至服裝的尺寸、名稱等,常因圖像、實物知識的欠缺,也時有不知所云之感。有此疑惑,深感學科互動與整合之必要。在當下“科際整合”的研究新趨向下,中國古代服飾史研究無疑將會迎合這一新趨向而有全新的突破。
此著選取300余件傳世與出土明代服裝為研究樣本,以服裝形制切入,從禮、法、俗三個層面展開,條分縷析,以物論史,將實物與文獻、圖像加以互證,對明代服裝形制做了創新性的探求。通觀整部書稿,既從專業技術立論,以服裝形制為考察中心,使研究具有堅實的技術根基;又有開闊宏大的視野,不乏藝術史與社會史的視角,將服裝技術與服裝藝術、服裝歷史三者熔于一爐,真正實踐了“科際整合”的研究新范式。
就服裝形制而言,此著研究的樣本,既有傳世的明代服裝形制,又有出土的明代服裝形制;此著研究的服裝樣式,既有袍、衫、衣,又有裳、褲。諸如此類的分類,既基于傳統的服裝理念加以區分,又有憑借當代服裝技術所做的全新透視。尤其令人擊節的是,此著關于“形制”一詞的概念性界定,將服裝“形制”解析為以下兩類:一類是“形而下”可視的“形”,包括服裝的外在式樣、內部結構、圖案布局、質料色彩等;另一類是“形而上”不可視的“制”,包括服裝制度的變遷、風俗禁忌、律令約束等。以此概念界定為基礎,使研究不再因技術而論技術,而是將技術層面的內容,置于禮、法、俗的制度背景下加以觀察,真正做到了“器”與“道”的合一。
書以“明鑒”為名,確如作者自己所言,其用意是通過對328件研究樣本的形制類型分析,希望有助于明代服飾研究的鑒別。中國文化傳統歷來重視“名物”,且對物的命名多有象征性的意義,服裝形制與服裝名物,原本應具有對應性的關系。
其實,所謂“鑒”,并不僅限于實用功能。結合本書,我倒從“明鑒”一名中讀出了另外一層含義,即以史為鏡鑒。明代服裝內蘊的文化史價值,就文化的傳承性而言,對于今日的服裝設計無疑具有借鑒的意義。不僅如此,在古代,當華夏文化面臨“禮失”而斷層之時,華夏文化四面八方傳播的史跡,使得中土之人得以借助“求諸野”的途徑而重新接續華夏文化脈絡。
服裝形制有形上、形下與道器之辨。這一點毋庸置疑。我一向認為,華夏服飾文化實則存在著兩個世界:一個是倫理世界,另一個是時尚世界。關于明代服裝形制的研究,在系統梳理禮、法制度視閾下的形制特點之后,將研究的視野進而拓展至習俗視閾下的時尚服裝形制特點,無疑將成為豐富明代服飾文化研究的嶄新課題。轉身之間,就是另一個時尚華麗世界的再現。(作者為西南大學歷史文化學院教授)
作者:陳寶良
來源:《中國民族》雜志2023年第1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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